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007章 第七章:第一課

關燈
第007章 第七章:第一課

換舍房到底不合規矩,學錄把關道寧引到青陽齋後好一陣囑咐。

直到夜色都深了,關道寧連連保證自己絕不會叨擾第一名祝虞的休息,進門就安置就寢,學錄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。

目送學錄離開的關道寧轉過頭看著門上名牌,翹了翹唇角。

青陽齋,可是好地方啊。

關道寧揉了揉臉,換上了一副專用的殷勤笑臉,彎腰從自己大小包袱裏找出一包酥酪,他先數出六塊,隨後想了想又拿走兩塊。

把剩下的重新擺好位置後,迎著屋子裏的光亮走了進去。

“是祝虞祝兄吧?小弟關道寧今日叨擾,先行賠罪了。”

彼時收拾完的祝虞坐在窗邊不知在想些什麽,關道寧貿然出現的臉嚇了他一跳。他猛地站起,是屁股下的矮凳也歪倒了,關道寧遞到眼前的酥酪也盡數被打碎在了地上。

“抱歉,我還有事,你自便就好。”

祝虞的臉在燭光下十分蒼白,看都沒多看關道寧,便消失在木屏風後。

楞了一會兒的關道寧默默跪在地上,把碎掉的酥酪重新用手指掃進原來的油紙上,喃喃了句真浪費,幾口自己吃了後,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,走進了他那半邊的舍房。

五更時,書院的山鐘響了三聲。

大多學子睡眼朦朧起床洗漱。

和別人不同,梁映是被敲門聲敲醒的。

睜眼的那剎那,梁映不禁想,他是何時睡著的。

明明前一刻用冷潭洗漱過的他,睡意並不濃重。

陌生的地方,親切過頭的同住人。

他閉上眼,燭光下樸實無華的見面禮卻越加深刻。

梁映猜,林樾這人一定是生在一個父母相敬如賓、家學淵源的大家族中。大抵是嫡次子,既沒有嫡長子的重擔,又無需為生存掙紮,他才能活得如此閑情逸致,光風霽月。

就連野蛇,都能為它留一個安身的地方。

他在林樾眼中,估計和那條蛇也並無兩樣。

意識……好像是從這裏開始困乏。

梁映一下子坐起身,第一個摸了摸他墊在頸後的包袱,仔仔細細查看了一下,確認不曾有失,才松了口氣下了榻。

敲門聲還在繼續,但舍房裏的另外半邊已經沒了林樾身影。

梁映左右伸展了一下,感覺自己身子松快了不少,依稀感覺自己難得地做了個好夢。路過書案時,他瞥了一眼不曾動過的果蔬,這才打開被敲了半響的房門。

門外站著昨日罰他跪山門的學錄。

“梁映,怎麽這麽慢?”學錄顯然對他的開門速度很是不滿。

但隨後他摸了摸跪了兩個時辰隱隱作痛的膝蓋,改了口吻。

“昨日實在是釋菜禮太忙了,我也不是故意將你留在山門那兒的。如今,該罰的我也受過了,咱們此事翻篇。學服我幫你拿來了,穿好就去上課吧。”

這劈裏啪啦一頓看似關心,實則教訓的話聽得梁映撓了撓耳根。

勉強理出其中關鍵。罰?有人因為他罰了學錄?

學錄說完,把學服塞到梁映手上轉身就走。

好像梁映是什麽晦氣的東西。

梁映看了看手上一整套煙青色學服,和林樾的一樣。但當他把衣服換上身之後,去潭邊照了照自己。

不倫不類。

梁映嗤笑著,把水面上的自己一掌撥散,上課去了。

-

長衡書院共置四齋,每齋二十學子。為學子上課的教諭,除了專授禮、樂、射、禦、書、數君子技藝的教諭外,山長莊嚴還招來四位經學大家,不止是經義教諭,還是每齋的掌事教諭。

這四位學識與成就僅次山長之下,被賦權統管各齋學子諸事。

林清樾所在的青陽齋,掌事教諭名叫李之望,是位半百學究。

看著好像比山長莊嚴年紀還大些,眼神不太好,講起經義來也慢慢悠悠的。他授業第一課,講的是《春秋》,不過是前朝經學博士編纂的《春秋集傳纂例》上的內容。

國子監曾刊印過此冊,只是流傳到扶風的數量不多。

齋堂內能和李學究一樣拿出經義的,只有一部分家底豐厚的學子。

林清樾縱觀全齋,算上她不超過七人。

看來此次書院招生,還是家境貧寒,刻苦讀書的學子招得更多些。

第一排前三甲中,坐在她左右手邊的祝虞、孟慶年都在此列。

沒有書冊在手,學究又默認青陽齋的都懂,講得深奧,也不多加解釋。

一時之間課堂上只聽得學子們馬不停蹄,動手將學究的話記在紙上的聲音。

大家都秉持著,就算課上聽不懂,好歹課下可以好好鞏固研究的想法。

在如此氛圍中,林清樾隨手翻著珍貴的書冊,便顯得不太認真。

尤其,她還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日光,饒有閑情地去打量隔壁的祝虞。

清風吹開祝虞幾縷碎發,掃著他清秀的面頰,鼻梁上的小痣早沒了蹤影。

也不知道梁映是怎麽解釋的,又怎麽讓祝虞守口如瓶的,林清樾不能不多留心一些。

“講到這裏,誰願說說,至聖為何修《春秋》?”

“學生孟慶年愚見,乃為尊周公之制,明將來之法。”

李學究笑著搖頭,“尚未達。”

青陽齋裏靜了靜,孟慶年能跟上李學究所講已經是齋中佼佼者,連他的答案學究都不能滿意,其餘人更是想不到學究想要的答案是什麽。

帶著厚厚的叆叇也遮不住孟慶年微微脹紅的臉色,他的視線不安地轉了轉。這一轉很難不註意到身旁這有經義

不看,歪頭看別人的林樾。心裏的燥意不免燒上來幾分。

“學生們手中經義不全,不過想來林樾林兄早已讀過,應已通達此理。”

冷不丁被點名的林清樾,回望了一圈齋堂裏都聚攏到她身上的視線,最終落在孟慶年的身上。

孟慶年緩緩扭過頭,身姿依舊端正,好像他不曾發難。

也不知自己怎麽就得罪了人家的林清樾姑且起身,但並沒直接回答。

比起不知答案,更似是,沒聽清問題。

祝虞莫名感受到林樾的視線,不算炙熱,但絕對忽視不掉。他悄悄掀起眼簾,林樾清亮的,又帶著三分示弱的眼神更清楚地出現在眼前。

在向他求救?為何?

祝虞摸不著頭緒,可對著那樣一張臉,偏也聚不起拒絕的心思……

回過神,手中記了提問的紙頁已經默默往林樾的方向送了送。

林樾勾了勾唇,須臾,清朗的聲音在齋堂之間清晰響起。

“學生以為,修《春秋》不為覆周禮,而在救時之弊,革禮之薄。”

林樾答的幾字言簡意賅,但並不難懂。

課堂逐漸響起吸氣聲。

原來如此。

其實,剛才孟慶年所答並非錯答,這答案是修書以來眾多大家探討後的主流之意,只是李教諭不認可,眾人思緒仍困在前人總結的教誨裏抽不出身。

林樾的話一下點透了他們,聯系李教諭先前所講的深奧晦澀的句意。

他們終於明白,李教諭想讓他們讀懂的是什麽。

李之望撚了撚花白的胡子,頜首。

“不錯,正是此理。我教諸位讀經義,不是只為明章句,通訓詁,而是通經致用。今日的課,可以不用再上了。”

孟慶年脊骨一僵,眼睜睜看著李學究收好經義,一點沒管放課的鐘聲還未響起,說完散學後,腳步輕快地離開了齋堂。

齋堂裏的學生們在學究走後,面面相覷,不知該不該離席。

這才上午呢,這樣就下學了,那他們大半天的時光該幹什麽?

林清樾倒自在,把手中用不上的書冊收起遞給祝虞。

“謝過祝兄救急,若不嫌棄,這份薄禮還請收下。”

薄禮?

完整的經義書冊市價便不低,何況是林樾手中這種國子監刊印版本。

祝虞忙推拒,“我受之不恭。”

“幾本書而已,與交個朋友而言算不得什麽。”林樾溫煦一笑,讓祝虞確實記起了林樾在常悅客棧住著時,交朋友就是這麽個一擲千金的性子。

不得不承認,對林樾來說,書冊教義唾手可得。反而是他,書肆買書花銷太大,他這種貧賤人家,通常只能欠人情去借書謄抄。

雖然金海樓一事後,梁映給了他一筆封口費,但他午夜夢回,何亮那張死不瞑目,鮮血亂淌的臉時常出現,以至於昨夜乍見關道寧,對上他那敏癥的臉,他差點以為是鬼上門。

這封口費實在拿得讓人寢食難安,祝虞至今都沒有動過,甚至想找梁映把錢還回去。

可如今進入書院,沒有掙錢的法子,即使他不用在食宿上花銷,但讀書所需的花銷又何止這兩項,往後還要算秋闈春闈的路費,錢怎麽省都是不夠的……

祝虞還是接過了林樾遞來的書冊,“我謄抄完再還給林兄。”

林樾只是笑,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,但那清潤的眼底像是把祝虞那一點自尊都看得分明。

祝虞不自覺低下臉。

和何亮有目的的宴請不同,林樾送完書冊都沒多寒暄兩句,很快被齋堂裏的其他學生圍上,祝虞便是想搭上話,都有些困難了。

“我們這是算下學了?可李教諭這一看就是隨心而論,學錄肯定不知。我們要是直接走了,被學錄逮到在學冊上記下劣跡……”

“是啊,我來長衡,便是為了能升到國子監的名額才來的。學冊有了劣跡,名額肯定沒著落了……”

“林樾,你怎麽想?”

學子們嘀嘀咕咕,都想讓剛剛被學究稱讚過的林樾拿個主意。

孟慶年的書案一時不查被幾個人擠歪,本就郁悶的眉頭皺得更深。

林清樾想了想提議,“那至少上午放課鐘聲前,就在青陽齋自己研習吧。下課後,我找學錄說一聲。”

眾人一聽,有人願意出頭,便都沒有異議。

好讀書的,便趁此刻互相借書謄抄;不在乎這一會兒的,便找人閑聊。

“昨夜,你碰見了嗎?”

“你是說……那個?我同舍的碰見了,好像去了好些地方。”

“其實,我買了……”

“什麽!”青陽齋的中排,一個學子忽然聲音大了許多,另外一個學子忙捂住他的嘴,沖望過來的人訕笑了兩聲,見平息下去這才咬著後槽牙輕道。

“你真是我祖宗!小聲些,想讓學錄過來麽……”

“真有你的!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?”

“有風險,但是值得嘛……他這個貨真的不錯,他從青陽齋開始賣,我挑的可是最好的。”

“那……有福同享?”

“你小子,我就知道……”

“林樾……”林清樾被後排的學子拍了拍肩,只聽到他小聲在耳邊道。

“我有個好東西,下了學,你要不要來我們舍房?”

“好東西?”林清樾挑了挑眉。

後排學子也跟著挑了挑,但挑不出林清樾的生動明朗,只顯得輕佻。

“好,有空就來。”

林清樾應聲時,隔壁書案孟慶年手中不停書寫的筆頓了頓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